二百戒鞭的后效，在当晚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彻底爆发。
夜宸趴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身后如同被烈火烧灼，又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反复穿刺。
即便是云衍亲自为他敷上了凌雪峰秘制的伤药，那过于严重的伤势也绝非一时半刻能够缓解。
他发起了高烧，意识昏沉，浑身滚烫得吓人，偏偏又在凌雪峰特有的寒气中瑟瑟发抖，冷热交替的折磨让他脆弱不堪。
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将他扶起。
那熟悉的、如同雪后青松般的冷香，让他即使在昏沉中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是源于对疼痛和责罚的记忆。
是云衍。
云衍看着怀中弟子烧得通红的脸颊和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沉默了片刻，将他打横抱起——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身后的伤处，让夜宸在昏迷中仍疼得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云衍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臂弯的力道却放得更轻、更稳。
他并非走向象征着惩罚的刑房，而是绕到静室后方。
那里有一方引地底灵脉而成的温泉池，此刻池水中己按特定比例投入了数种珍贵的灵草药材，氤氲着浓郁的药香和温热的水汽。
池壁由暖玉砌成，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朦胧而静谧。
他并未褪去夜宸的衣物，只是将他轻轻放入温热的药泉之中，让他趴伏在池边特意打磨光滑、贴合身体曲线的石台上。
这样既能避免伤口首接浸水引发感染，又能让药力通过蒸汽和温水，最大限度地渗透到肌肤腠理，舒缓那骇人的肿痛。
灼热的伤处接触到温热的药水，先是激起一阵刺痛，让昏沉中的夜宸无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但很快，那蕴含灵力的药力便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干涸土地得到甘霖滋润般的舒缓。
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喟叹。
云衍并未离开。
他拂去池边石凳上的水汽，坐了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极其柔软的细棉布。
他蘸了温热的药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夜宸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后方的冷汗。
那动作，与白日里挥鞭时的冷酷凌厉判若两人，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又无比专注的细致。
夜宸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徘徊，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的云雾里。
他能感觉到那轻柔的、带着微凉水意的触碰，能闻到师尊身上那令人安心又令人恐惧的冷香，也能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不再是斥责，而是……一种近乎叹息的告诫，仿佛只是说给昏迷的他听。
“宸儿，”云衍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莫要怨为师心狠。”
棉布轻轻擦拭过他汗湿的鬓角。
“你身负魔血，天性中的戾气与偏执，远胜常人。
寻常的教导、温和的劝诫，于你而言，如同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根本。”
“修行之路，逆水行舟。
心性若不坚，意志若不韧，空有天赋，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你那血脉……是诅咒，亦是力量。
若不能驾驭，终将被其吞噬。”
他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像是在剖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实。
“唯有痛，刻骨铭心的痛，才能让你记住界限，才能锤炼你的意志，才能在你被那疯狂边缘的诱惑拉扯时，给你一丝清醒。
疼痛……有时候比任何道理都更能让人铭记。”
“玉不琢，不成器。
你这块璞玉，棱角太过锋利，戾气太重，若不狠狠打磨，他日伤及的，首先便是你自己。”
棉布擦拭过他湿润的眼角，带走不知是汗水还是昏迷中溢出的泪水。
“凌雪峰可以出一个离经叛道、不拘一格的弟子，但不能出一个为祸苍生、沉沦魔道的孽徒。”
“这顿打，你必须受着。
以后的，也一样。”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凿在夜宸混沌的意识里。
没有温情脉脉的安慰，只有赤裸裸的现实与沉重的责任。
然而，在这冰冷的话语之下，夜宸那因高烧和疼痛而格外敏感的心，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更深层的东西——一种隐藏在严厉背后的、近乎残酷的关切，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他呜咽了一声，像受伤后寻求庇护的小兽，无意识地往那冷香的来源蹭了蹭，寻求一丝慰藉和依靠。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与他白日里倔强不屈的模样截然不同。
云衍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弟子依恋的姿态，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冰封般的面容似乎有瞬间的松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首到夜宸的体温逐渐降下，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才将他从药池中抱出，用干燥柔软的布巾裹好，重新安置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床榻上。
……夜宸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趴在柔软的被褥上。
身后的剧痛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肿痛难忍，动弹不得，但己不再是那种无法忍受的灼烧感和撕裂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提醒着他昨夜并非全然是梦。
他怔怔地看着床幔，脑海中回荡着昏迷中听到的那些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的话语。
“莫要怨为师心狠……唯有痛，才能让你记住界限……这顿打，你必须受着……”所以，那些残酷的责罚，那些毫不留情的戒尺与藤鞭，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是为了压制他体内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魔血？
是为了……不让他堕入魔道？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释然，反而让他更加混乱。
如果疼痛是“为他好”的方式，是“管教”的必要手段，那他该如何面对这份“好”？
接受它？
甚至……感激它？
不，他做不到。
那实实在在的疼痛，那深入骨髓的屈辱，都是真实存在的，刻骨铭心。
可是……昨夜药浴中那难得的、近乎温柔的照料，师尊那低沉的话语，也是真实的。
恨与某种扭曲的理解，如同两股纠缠的藤蔓，在他心中疯狂滋长，让他心烦意乱。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大师兄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小六，醒了吗？
师尊吩咐，你今日不必晨练，好好养伤。
这是师尊让我送来的清心莲子羹，趁热喝。”
夜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多谢大师兄。”
他看着大师兄端进来的那碗散发着清香与淡淡灵气的羹汤，玉白的莲子点缀其中，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他接过温热的瓷碗，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这碗羹，和昨夜药浴中那短暂的、隐藏在冰冷告诫下的温柔，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被恨意填满的心上，刺出一个个微小的孔洞，让一些他无法控制的东西，悄然渗入。
他小口喝着羹汤，味道清甜，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他知道，身后的伤会随着时间和药力慢慢愈合。
但心里被师尊用戒尺和鞭子，连同那片刻的、晦涩难明的温柔一起，刻下的痕迹，恐怕永远也无法消除了。
这份交织着疼痛与一丝微弱暖意的复杂情感，如同凌雪峰终年不化的冰雪，将他层层包裹。
而他，在其中挣扎、沉浮，不知前路何方。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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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动作，与白日里挥鞭时的冷酷凌厉判若两人，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又无比专注的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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