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回到平康坊的陋巷时，天己微亮。
晨雾像层薄纱，裹着巷子里的潮湿气，沾在他的发梢眉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旧木桌，两条长凳，墙角堆着些干柴，唯一像样的物件，是里间那张铺着粗布褥子的木板床。
他解下腰间的短刀，随手放在桌上。
刀鞘上的泥水顺着桌沿往下淌，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没去管，只脱了那双湿透的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水带着井里的寒气，滑过喉咙时，激得他打了个轻颤，却也让夜里的血腥气淡了几分。
刚擦了把脸，门外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力道轻缓，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先生？”
是王元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沈砚拉开门，晨光中，王元宝穿着件簇新的锦袍，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先生昨夜辛苦了，”王元宝将食盒递上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沈砚侧身让他进来，目光落在他那双沾着露水的云纹靴上——这靴子料子极好，却沾了不少泥点，显然是赶路匆忙，连擦拭都顾不上。
“里面坐。”
沈砚指了指长凳。
王元宝局促地坐下，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碟酱肉，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刚从坊市的早点铺买来的。
“先生……那事……”王元宝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三个。”
沈砚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嚼着，“血手堂在乱葬岗的分舵，昨夜去了三个。”
王元宝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那……那他们会不会报复？”
“你若不把锦缎交出去，报复是迟早的事。”
沈砚抬眼看他，“说吧，锦缎到底藏在哪了？”
王元宝脸色一白，支吾道：“我……我只是想……想多赚些银子，才……才敢动那批货的念头，谁知道会被血手堂盯上……藏在哪？”
沈砚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元宝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藏在……藏在城西的一座破庙里，那庙早荒废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哪个破庙？”
“就是……就是去年被雷劈了顶的那座土地庙，在官道旁的槐树林里。”
王元宝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我标了位置，先生您看……”沈砚接过纸，借着晨光看了看。
地图画得粗糙，却把关键的岔路都标了出来。
他叠好纸，揣进怀里。
“你派去探风声的伙计，己经回绸缎庄了。”
沈砚道，“他受了些伤，你回去给些汤药钱。”
王元宝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多谢先生提醒！”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比昨夜那个更沉，“这是剩下的酬金，先生收好。”
沈砚没接：“事没办完。”
王元宝一愣：“先生的意思是……血手堂的分舵主不在，昨夜那三个只是小喽啰。”
沈砚拿起桌上的短刀，用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鞘上的泥水，“他们的舵主去接‘大买卖’了，后天回来。
若不解决他，你往后还是不得安生。”
王元宝吓得脸都白了：“那……那可如何是好？
要不……要不我还是把锦缎交出去吧？”
“交出去，你私藏贡品的罪，一样是死。”
沈砚抬眸，“现在只有一条路——找到锦缎，要么送回官府，要么，让血手堂的人永远闭嘴。”
王元宝瘫在长凳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锦袍的领口。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没再理他，起身走到里间，翻出件干净的青布长衫换上。
旧衣脱下时，露出胳膊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是昨夜草棚里打斗时，被飞溅的木屑划到的，血己经凝结成了暗红的痂。
“我去土地庙看看。”
沈砚系好衣扣，拿起短刀别在腰间，“你待在绸缎庄，别乱跑。
若有人找你，就说在等我的消息。”
王元宝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陋巷。
沈砚锁上门，朝着城西走去。
晨光穿过坊市的牌楼，洒在青石板路上，早起的小贩己经支起了摊子，卖胡饼的吆喝声，卖水的梆子声，混着香烛铺飘出的檀香味，将长安城的烟火气铺展开来。
他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胡饼，边走边吃。
胡饼上的芝麻很香，混着羊肉馅的油汁，烫得他舌尖发麻。
走到西市门口时，他瞥见几个穿着皂衣的捕快，正围着一个卖花姑娘盘问着什么，捕快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光，与他腰间的短刀，一明一暗，像是两个世界的物件。
出了西城门，官道两旁的槐树林渐渐茂密起来。
晨雾尚未散尽，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偶尔有露珠从叶尖滴落，砸在地上，惊起几只蚂蚱。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沈砚在第三个岔路口拐了进去。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座破庙出现在林间空地上。
庙门早己朽坏，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上面的漆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骨。
庙顶果然缺了一块，是被雷劈的痕迹，断口处焦黑一片，还挂着些破碎的瓦片。
沈砚推开庙门，吱呀一声，门轴像是要断了似的。
庙里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正中央的土地公神像也缺了条胳膊，脸上被人用炭笔胡乱画了几道，显得有些滑稽。
他目光扫过西周，墙角堆着些干草，地上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指捻起一点土。
土是新翻的，带着潮湿的气息，底下还混杂着几缕丝线——是极细的蚕丝线，颜色鲜亮，绝非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
果然在这里。
沈砚站起身，正要仔细查看，却忽然皱起了眉。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尘土味，也不是草木气，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很淡，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甜香，像是长安城里最高档的“凝露坊”卖的那款“醉春颜”。
这荒郊破庙，怎会有女子的胭脂味？
他脚步放轻，走到神像后面。
神像后面是空的，却有一道不起眼的暗门，门是用几块松动的砖石砌成的，此刻砖石被挪开了大半，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洞口。
那胭脂味，正是从洞口里飘出来的。
沈砚伸手按在短刀上，侧身躲在神像后，凝神细听。
洞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洞口。
洞里不深，是个丈许见方的土室，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能看清里面堆着十几个大木箱。
箱子用黄铜锁锁着，上面盖着防潮的油布，油布上还印着“内造”二字——正是贡品的标记。
锦缎果然在这里。
可那胭脂味，却更浓了。
沈砚目光扫过土室，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堆散落的干草上。
干草上，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用刀鞘拨开干草，只见里面躺着一支银簪，簪头是朵精致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而在银簪旁边，还有一小块撕碎的锦缎碎片，颜色绯红，上面绣着半只展翅的凤凰——这不是云纹锦的样式，倒像是……宫装常用的料子。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
这破庙里，不仅藏着贡品，似乎还来过一个女子，而且，这女子恐怕遭遇了不测。
他伸手摸了摸那银簪，簪身冰凉，海棠花瓣的纹路被人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常戴在头上的物件。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正朝着破庙的方向而来。
沈砚眼神一凛，迅速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将身体隐在木箱的阴影里，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土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外面来人的轮廓。
来的，会是谁？
是血手堂的人？
还是……与这银簪主人有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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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草上，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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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银簪旁边，还有一小块撕碎的锦缎碎片，颜色绯红，上面绣着半只展翅的凤凰——这不是云纹锦的样式，倒像是……宫装常用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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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摸了摸那银簪，簪身冰凉，海棠花瓣的纹路被人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常戴在头上的物件。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正朝着破庙的方向而来。
沈砚眼神一凛，迅速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将身体隐在木箱的阴影里，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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