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每次加价,顾长风带回城的那个小保姆白露,总是不多不少,只压我一分钱。
顾长风揽着我的肩,语气带着哄劝: 月月,小白刚从乡下来,没见过好东西,让让她,听话。
我甩开他的手,直接掏出身上所有钱和票,包圆了整卷布。
那天白露捂着脸哭着跑了,引得供销社里人人都看我。
顾长风却低头,在我耳边亲昵低语: 你啊,还是这么烈。
他没去追白露,之后一个月,却夜夜到我屋里来,翻来覆去地折腾,天不亮不罢休。
这天,我被厂里的广播叫去大礼堂开联欢……不,是批斗会。
我多年前写给顾长风,倾诉爱慕和委屈的十二封信,被拆开摊平,用大头针钉在布告栏上,供人传阅。
顾长风搂着白露,站在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你不是喜欢包圆吗?十二封信,一封也不能少,想要拿回去,你就用钱来赎。
1
我站在工厂大礼堂里,看着乌泱泱几十号人围着布告栏指指点点。
啧,沈月平时看着挺正经的,信里写得这么露骨?
可不是,酸不溜丢的,还以为自己是旧社会的林黛玉呢。
还写什么『长风哥的指尖带着燎原的火』,哎呦喂,臊死人了
顾厂长艳福不浅呐,这沈家大小姐的心早就被勾走了吧?
有人嬉皮笑脸地扭头,冲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顾长风挤眼睛。
我攥紧了口袋里仅有的几张毛票,指甲掐进掌心,转身去看那个我曾交付全部信任的男人。
他的身边,那个原本时常被我打发去干活的位置,此刻站着低眉顺眼的白露。
顾长风毫无避讳,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谁要是觉得哪封信写得好,想买回去收藏,或者想听听信里的『细节』,都可以出价。
顾厂长敞亮人群里有人哄抬。
顾长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是全然的冰冷和戏谑: 别这么看我,我说过,你可以赎回去,十二封,你慢慢赎。
哎呀顾厂长,你还不知道吧?沈家的铁饭碗刚被砸了,沈月现在怕是掏不出几块钱咯
赎信?一封怕是得要一百块吧?她现在手里能有五十块就顶天了
顾长风故作惊讶地扬了扬眉: 哦?是吗?
啧可惜了,十二封信,封封都写得掏心掏肺,说实话,我都想买回去晚上好好念念呢。一个油头滑脑的车间主任摸着下巴感叹。
可惜啊,在场能随便掏几百块买几张废纸玩的,也就顾厂长了。
顾长风笑起来,抬手示意: 各位,今天的信件『拍卖』,我个人不参与,所有『赎金』全部捐给厂里的困难职工,大家随意。
全场响起奉承的叫好声: 这才是咱们工人阶级的好领导幸好顾厂长英明,把沈家那老顽固的位置腾出来了,不然今天哪有这热闹看
怕啥?咱们这么多人,都别争,一人买一封回去乐呵乐呵
那不行我看上那封写『偷吻』的了,写得带劲,我非要弄到手
只有我浑身冰凉,牙齿都在打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长风: 我爸的工作,是你动的手脚?
顾长风只是看着我,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屈辱的泪水烫伤了我的脸颊,我声音嘶哑得厉害: 为什么……就因为我在供销社让你丢了面子?
顾长风没理会我的质问,反而拿起旁边扩音器: 时间宝贵,沈月同志,你如果不打算赎回,我就让大家开始了。
男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神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在场的都是一个厂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兜里那点钱,对他们来说或许不算多,但在此刻这种情境下,谁会轻易帮我?
我怎么和他们争?
我去趟厕所。我胡乱抹了把脸,扭头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当场崩溃。
身后传来刺耳的哄笑: 哟,写酸诗的才女也要上厕所啊哈哈哈
顾厂长,别等她了,几块钱还想跟咱们玩?指定是找借口溜了。
都安静。顾长风冷声开口。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我离开的方向。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多嘴。
没过多久,我推开了礼堂侧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重新走回布告栏前,眼圈依旧是红的: 开始吧。
2
顾长风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
为了方便大家竞价,有人自告奋勇当起了临时的拍卖师,是平时最爱搬弄是非的张大嘴。
他拿起第一封信,清了清嗓子,故意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了开头几句最私密的话。
第一封信张大嘴笑得满脸褶子: 起拍价,二十块
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笑: 哎呦够酸够麻还是读过书的人会写啊。
二十五块
张大嘴嘿嘿一笑,没急着叫价,反而又大声念了一段信里的内容,是我描述第一次被顾长风牵手时的心情。
我猛地抬头。
那些句子,那些只有我和他知道的时刻,被如此轻佻地念出来,如同剥光了我的衣服。
我颤抖着望向顾长风。
他靠在墙边,双手插兜,神情漠然,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白露凑到他耳边低语时,他才会侧过头,眉眼间才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耳边的议论声快要将我吞没: 光看信就够带劲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细节都别抢五十块这封我要了
六十
刚认识就写得这么投入,后面还得了?啧啧十块
我赎。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
张大嘴维持着夸张的笑容看着我: 沈月同志,你确定要赎?二十块不少了。
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确定。
啧可惜了,这封信写得真带劲。
怕什么?她能赎几封?
就是,越往后的信肯定写得越大胆,后面再买不迟。
第一封信沈月同志出价十块成交张大嘴一锤定音般地喊道,故意拉长了音调。
我闭上眼睛,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布告栏上立刻有人把第二封信扯了下来,张大嘴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念。
第二封信,起拍价二十块
场面再次喧哗起来: 这内容……也太那个了吧?比电影里演的都厉害
有离得近的男人故意凑过来,压低声音: 啧啧看不出来啊,沈月,你看着文文静静的,骨子里这么骚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怪笑起来: 哎~我就好你这口顾厂长不要你了,你跟哥呗?哥帮你赎一封,怎么样?
滚开。我的声音冷得结冰,那人悻悻地缩了回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
一百块另一个人高声叫价。
一百二
一百五
我……赎。我不知道自己用尽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张大嘴瞟了我一眼,笑容更加玩味: 沈月同志,又赎?
交易完成,他带着看好戏的表情转向我: 赎了两封了,按你家现在的情况,你手头剩下的钱,怕是连下一封的起拍价都凑不齐了吧?
我声音带着颓败: 继续吧。
呵。张大嘴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扯下第三封信: 第三封,起拍价二十块
我赎。听到我的声音,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我。
3
张大嘴看向我: 沈月同志,你进厂时登记的家庭情况我们都知道,你爸刚下岗,你妈没工作,你哪来的钱?你已经赎了两封,花了二百三十块,剩下的钱不够的。
有个男人冲我挤眉弄眼: 求求哥,哥帮你赎。
我没理他们,而是看向顾长风。
他也正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是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现在依然是我的未婚夫。
都看我干什么?顾长风懒洋洋地开口: 我说过,这些信,任凭大家处置。
男人们松了口气,又开始起哄: 谢谢顾厂长
就在这时,一直依偎在他身边的白露怯生生地举起手: 要不……这封信,我替沈月姐赎了吧。
顾长风看向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那讶异变成了难以掩饰的纵容和笑意。
白露转向我,眼神里带着虚伪的关切: 毕竟,沈月姐以前也帮过我不少忙,我不能忘恩负义呀~
顾长风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看着白露,他那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柔和下来。
所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难怪顾厂长喜欢白露呢,多懂事的女同志啊
白露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哪像有些人,看着清高,背地里写那种东西,啧啧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好似一根根针,扎在我身上。
白露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随即又换上那副柔弱无辜的表情看着我: 沈月姐,你别急。
虚伪。听到我的回答,她愣了愣: 什么?
你报答我的方式,就是抢我的男人,占我的位置,看我的笑话?我挺直脊背,靠在墙上: 不好意思,我还没落魄到需要一个惦记别人男人的保姆和一个背后捅刀的小人来可怜的地步。
沈月。顾长风终于再次开口叫我的名字。
语气却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向张大嘴: 是我要赎,我自己来。
这……张大嘴有些为难: 你要是还想赎,只能拿东西抵了,你家现在还有什么值钱的?那块老怀表?还是那对银镯子?加起来也凑不够一百块吧?
赎就是了,废什么话。
啧啧这女人真是疯了。男人们摇头晃脑地议论: 为了一口气连老本都不要了,可惜了,第三封信里写得最有意思。
急什么?这才第三封,后面还有九封呢,她能扛到第几封?
就是,我偷偷瞄了一眼,越往后写得越……嘿嘿嘿
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嘲弄,纷纷落在我身上: 困兽之斗罢了。
等下一封,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把她的丑事传遍全厂了。
啧啧真想看看她到时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也跟信里写的一样『魂儿都飞了』呢?
嗤嗤的笑声钻进耳朵。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默默攥紧拳头,抬头看向张大嘴。
第四封信很快被扯了下来: 第四封起拍价二十块
我去这封有内容一百五
两百
两百五
我赎。我开口。
大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