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捅了傻子窝,我爹是傻子,我娘是傻子,我是他们生的小傻子。
就连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也在一次落水之后成了傻子,他被丢进了侯府,加入了傻子窝。
后来爹娘远走,侯府之中只剩下我和太子两个傻子。
再后来太子单手抱我单手提剑带我杀进了皇宫。
迟钝如我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侯府只有我一个傻子。
01
我是一个有用的傻子。
在我迟钝如孩童般的脑子中,藏着许多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庆德元年,陈王兵变。
诛先帝,改遗嘱,公然造反。
那时的皇城兵荒马乱,血流成河。
陈王登基,举城寻找先皇后洛氏。
不惜以尸骨围堵,动城三尺。
只因那洛皇后的手中,有能够调动禁军的虎符。
颂国的禁军从来只认虎符,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庆德元年春,举国动荡,侯府之中亦不例外。
七岁的我捡起一个翠色的珠子,抹干净上面的血迹,从屏风后面慢慢地爬了出来。
入眼,是一座血水浸染的府宅。
我揉了揉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她斜着的眼睛正对着我的方向,嘴唇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话。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地移不开。
那是我娘的脸。
不,不对......那是我姨母的脸。
姨母与我娘长得一模一样,是宫中的皇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我站起身,慢慢地爬到她身边,歪头让她的嘴巴对着我的耳朵。
血腥味充斥我的鼻腔,我想听清楚姨母的话,因而将耳朵凑得更近些,然而下一刻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
那喊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深深的绝望,撕开我的耳膜,深深扎进了我的脑中。
温热的血洒了我一脸,我颤抖转头,身旁的姨母已是身首异处。
......
陈王终于带兵赶到侯府之中时,我跪坐在地,手中抱着我姨母的头颅。
我不哭不闹,人人却说我被吓傻了,只因我说这颗头会说话。
陈王将我拎起: 她告诉你了,虎符在哪?
在,在......啊
我突然头痛欲裂,姨母临死前的尖叫在我的耳边回响,盖过了我脑中一切声音。
无人能从我这问出那日姨母口中的话。
他们都说我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和我娘一样的傻子。
说来也让人惋惜,那日侯府之中血流成河,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我娘两个傻子。
娘嫁给了在侯府中作马夫的傻子爹爹,成了新侯府中的杂使。
而我则被接进了宫中。
陈王找来数不清的太医为我医治,迫切地想要从我口中知道虎符的下落。
我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泡在陈王的施压之下。
终于不负众望地,从傻子变成了疯子。
凡是宫中能找到的井皆被我跳了个遍。
凡是前来为我医治的太医皆被我搂着腿喊娘。
终于在我搂着陈王的靴子喊娘,死活不让他走时,陈王怒极抽出了剑。
剑抵在我的脖子,面前帝王的眼神森冷而威严,我却看着他嘿嘿地傻笑。
僵持了好一会,剑突然离开了我的脖子。
陈王揉着眉心摆手,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口放我出宫。
02
我是一个有娘的傻子。
我被困皇宫三年后,皇帝终于无可奈何地放我出宫。
再次见到娘时,她却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她一脸憨笑,少言寡语,低眉顺眼,虽模样依旧,却根本就不像我娘。
我娘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傻子。
我一见她便哭着要找娘,娘将我抱在怀中,耐心地哄着。
娘口齿不清,无措地向我重复着所有人都会变样。
我不哭了,伸手摸了摸娘的脸庞,人人都说我娘变得更加聪明了,可我却想着我的傻娘。
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当年我娘莫名其妙地大了肚子,莫名其妙地将我生了下来。
侯府之中所有人都厌恶我,只有我的傻娘将我当成宝。
可惜我的傻子娘亲却变了样子,她不说话了,也不大笑了。
也不会彻夜陪在我身边了。
半夜,我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看向虚掩着的窗子。
身边的床铺空空。
我不哭不闹,沉默地坐在窗边等着娘。
十岁的我坐在庭院中啃手指,等着娘挑灯归来。
而今月影变迁,斗转星移。
十七岁的我依然坐在此处啃手指,等着娘挑灯归来。
没有人会怀疑两个傻子。
人人说侯府之中活下来了两个混吃等死的废物,顶着灭族的仇,管仇家叫着恩人。
但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不会知道,有人早在很多年前布下了一场生死局。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正是他们眼中的傻子将这场生死局做的天衣无缝。
已至半夜,庭院中的风将我吹得清醒,我睁开眼睛,比灯光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躯倒在了我的身上。
月色之下,那人双目紧闭,纤长的眼睫在俊美的脸上投落下阴影。
我没有推开他。
这人不是我娘。
但,有些漂亮。
03
我是一个漂亮的傻子。
这是陈元浅说的。
哦,你要问陈元浅是谁。
他是太子。
不不,他是废太子,这是侯君说的。
陈元浅被丢到侯府之中已有月余。
至于他为什么会被丢到侯府之中,陈元浅朝我摇头笑得眉眼弯弯,他说他忘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陈元浅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和我一样的傻子。
可是又有什么分别呢。
凉亭下我端详着陈元浅的脸: 我觉得你不傻啊
陈元浅一脸痴笑: 是
那为什么公主生辰宴竟无人叫你?
陈元浅沉默了,我拍了拍他的头道: 你傻啊,没人叫你你不会自己去吗,你又不是傻子
于是陈元浅与我一起高高兴兴地赴宴去了。
长公主府邸,世家子女络绎不绝,陈元浅长身玉立,气势不输分毫。
我则身着红配绿的花裙子站子他的身侧,手圈成了两个圈放在眼睛上。
眼睛好忙,要看不过来了。
这厢陈元浅被当成了面首调戏,一个漂亮姐姐不顾他挣扎将他拉走。
那厢一个哥哥将一个姐姐抱在怀里,大步朝着房中走去。
我悄无声息地隐在草丛之后,眼睛在两厢之间转了一下,抬脚跟上了那个哥哥的步子。
长公主府宅,绿影绰绰。
但见那个哥哥伸手要解姐姐的衣带。
我立即捂脸,大叫了一声。
长公主赶来,问我叫什么。
我躲在匆匆赶来的陈元浅身后: 要长针眼啦呜呜。
绿影深处,一男一女相对众人而立。
男的是陈元浅的皇弟,四皇子陈元钼。
女的是陈元浅的未过门的妻子,将军之女——容潭儿。
两人的模样分明是在此处偷情未遂。
但遂与不遂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容潭儿的背后是整个容将军府的势力。
如今她与别的人偷情败露在了众人的眼前,不仅是堵死了容潭儿的路,也是堵死了太子的路。
总之太子与容府应该是无缘了。
众人喧哗。
纷纷感慨太子可怜,刚成了傻子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陈元浅则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他指着自己手上的抓痕: 詹詹,疼......
我抹干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撅起嘴巴给他吹了吹。
口水吹到了他的手臂上,我们对视,均嘿嘿傻笑。
有人见太子如今这番模样,忍不住调侃: 殿下,你的漂亮小娘子跟着你弟弟跑了。
陈元浅闻言看向呼呼吹气的我,他托起我的下巴: 你胡说,她在这呢。
众人嗤笑。
我则在这一片嗤笑声中抬头,正对上了陈元浅痴痴望向我的眼眸。
他潋滟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生怕错过我脸上一个细节一般。
我硬着头皮痴笑: 怎么啦?
陈元浅又弯了眉眼: 没什么,詹詹,你真漂亮。
04
我是一个聪明的傻子。
这也是陈元浅说的。
陈元浅为我梳了梳炸毛的头发,在我起身的时候又夸了一句: 詹詹,你真聪明。
我摸着新梳的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元浅托着腮浅笑: 詹詹平日的头发都是谁梳的呀。
我挠挠头: 娘
我突然想起我娘来了。
自从陈元浅来到了侯府之后,我已经一个月都没有等到我娘了。
陈元浅将我的两股辫子分开: 我也想见詹詹的娘。
我歪头,疑惑道: 为什么,你自己没有娘吗?
陈元浅突然不笑了,他垂下了头: 我娘她不喜欢我。
我拍了拍陈元浅的肩膀: 好啦好啦,以后我娘就是你娘啦
陈元浅眉开眼笑,他悄悄凑到我的耳边: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这话突然让我一颤,当初在宫中时,我听了无数遍的秘密。
然而陈元浅却并没有要套我的话,他声音平静: 我其实,不是我父皇亲生的。
我猛然抬头,却又被陈元浅按了回来,他继续在我的耳边道: 有人说,詹詹也不是洛娘子亲生的呢。
我与陈元浅对视,见他眼眸如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詹詹真好看。他又说。
我却呆愣住了,因为陈元浅的那句话。
陈元浅与我拉开了距离: 让我猜猜看,詹詹是不是故意的呢?
故意暴露了我的身世,故意在设计让我和将军府分割开......
是想要做什么呢?与我同盟么?
陈元浅的眸子仿佛幽深不见底古井,看得我嘴唇发颤。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头: 我听不懂。
他笑了: 詹詹聪明,会懂的。
陈元浅起身,垂眸看我: 那么詹詹,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能不能也告诉我你的秘密呢?
我刚想回绝,却见他勾唇: 我也想知道,你的秘密,究竟与我猜的是不是一样呢。
......
我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你小姨洛皇后死时,究竟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这是宫中服侍我的公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只会摇头。
因为洛皇后洛翘,根本就没死。
那真正死去的人,真正附在我耳边说话的人,是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