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感人遗书

七月流火，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太行余脉的脊梁上。

天空是那种被烤得发白的蓝，连一丝云絮都懒得飘，只有日头悬在头顶，把山石晒得滚烫，踩上去能听见鞋底纤维微微发焦的轻响。

风是热的，卷着尘土和枯草碎屑，刮过脸时带着砂纸般的糙意，却吹不散弥漫在铁路沿线的硝烟味——那味道里混着硫磺的呛、火药的烈，还有更浓重的、化不开的血腥气，辛辣得钻鼻子，仿佛空气本身都在燃烧。

铁路线在山坳里扭曲成几道难看的折线，像是被巨力拧过的铁丝。

铁轨旁的枕木被炸开了花，碎木片混着黑褐色的血渍嵌进泥土里。

十几具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保持着举枪的姿势，手指却早己僵硬，双眼圆睁，像是要把这太行的烈日刻进最后的瞳孔里。

散落的木板箱被踩得稀烂，里面的米饭团子滚出来，沾了泥土和血污，成了黑红相间的泥团。

几箱黄澄澄的子弹倒是没受太大损，滚得遍地都是，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与旁边破布般委顿在地上的太阳旗形成刺眼的对比——那面旗上的“武运长久”西个字被弹孔打得千疮百孔，旗角还燃着一小簇火苗，正滋滋地烧着，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热风卷着，消散在山峦间。

王长贵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军绿色的粗布褂子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梁上，勾勒出他精悍的身形。

他约莫三十出头，脸膛是被日头和风霜反复打磨过的古铜色，棱角分明，像是太行山上一块未经雕琢的硬石。

额角一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那是三年前在上海战场被弹片划开的，当时血流如注，他用布条一缠继续冲锋，如今那疤痕像一条暗红色的蚯蚓，在汗光里若隐隐现，更添了几分悍勇。

他刚抹了一把脸，掌心的血和汗混在一起，在脸颊上划出几道深色的印痕，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冷得像太行山深处终年不化的寒潭，不管是刚才激战的亢奋，还是此刻战场的死寂，都没能在那潭水里激起半分波澜。

他蹲下身，动作沉稳得像座山。

面前是一具日军中尉的尸体，那中尉胸前被捅了个窟窿，鲜血把土黄色的军装浸成了深褐色，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南部十西式手枪，枪套摔在一边，露出的枪管上沾着泥沙。

王长贵伸出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手掌宽大厚实，指节粗大，虎口和掌心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练刀、爬山钻林磨出来的，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洗不掉的尘土和硝烟。

他的动作很快，却不慌乱，先是扯下中尉腰间的文件袋，手指在袋口一挑，解开绳结，然后开始翻捡尸体上的其他物件——刺刀、手雷、还有一块表面碎裂的怀表，他看都没看，随手扔给身后的队员。

队员们像一群沉默的猎豹，在狼藉间穿梭。

他们大多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军褂，有农民的土布衫，甚至还有人穿着缴获的日军破军装，但每个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常年在生死边缘打磨出的迅捷和默契。

有人蹲在日军尸体旁，手里的刺刀寒光一闪，利落地点在对方咽喉处，补刀的动作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有人扛着步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山林，耳朵像猎犬一样竖着，捕捉着任何风吹草动；还有人正用撬棍对付那些锁死的铁皮箱，“哐当”一声，箱盖被撬开，里面露出的罐头和弹药让他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但很快又被警惕取代。

整个战场除了粗重的喘息声、金属碰撞的轻响，再没有多余的声音，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被这死寂压得不敢大声。

“队长，没啥大油水！”

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门打破了沉寂，是牛二虎。

这小子二十来岁，人高马大，胳膊比常人的大腿还粗，一张圆脸晒得黝黑，唯独两个颧骨处因为常年风吹日晒，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扛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肩上还挂着两个沉甸甸的牛肉罐头，跑过来时地都仿佛震了震。

他把罐头往地上一墩，发出“咚”的一声，脸上带着点泄气的表情，“除了这些破罐头和米饭团子，就是些子弹，连个像样的炮零件都没有。

这帮小鬼子，真是越来越抠门了！”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冀中口音，尾音总带着点拖腔，像是怕别人听不清他的抱怨。

王长贵没回头，也没吭声，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份刚从文件袋里抽出来的硬壳文件夹上。

那文件夹是深褐色的，皮质不错，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经常翻阅的。

他的手指在文件夹封面停顿了一下，那上面用烫金的日文印着“極秘”两个字，字体方正，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

他用拇指掀开文件夹的搭扣，“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抽出里面的文件。

那是几张泛黄的道林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印着密密麻麻的日文，间或夹杂着几个汉字。

王长贵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纸面，速度极快，当他看到其中几行字时，原本平静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旁边的赵满囤凑了过来。

他是队伍里的文书，三十多岁，戴着一副用细铁丝缠着镜腿的破眼镜，镜片上布满了划痕，时不时要扶一下滑到鼻尖的镜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袖口磨破了边，和周围队员的彪悍气质格格不入，但没人敢小看他——这小子不仅识文断字，还懂几句日语，刚才就是他凭着几句蹩脚的日语，骗开了日军运输队的前哨。

他凑近文件，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确定：“……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令……特派陆军中佐竹内云子，于昭和十二年八月三日抵太原……指导特种作战暨反游击战术……系德国慕尼黑特种军校教官归国……望各部予以配合……”念到“竹内云子”时，赵满囤扶眼镜的手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瞪圆了：“竹内云子？

还是个娘们？”

他咂咂嘴，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德国教官？

啧，小鬼子这是没人了？

派个娘们来教他们怎么打咱们？”

他说话斯斯文文的，带着点书卷气，但此刻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尾音轻轻上扬，像是在说一件天大的怪事。

王长贵“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声音不大，却在这沉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深潭。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狼藉，望向东南方。

那里，群山连绵，天际线处隐约可见一抹淡灰色的轮廓，那是太原的方向。

他的嘴角慢慢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股冰寒彻骨的意味，像是冬日里湖面裂开的冰纹，没有一丝温度。

“德国教官？”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太行山石的棱角，“现代特战祖师爷？”

他顿了顿，目光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沉默的山峦宣告，“挺好。

正好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祖宗。”

他站起身，那份硬壳文件夹被他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文件夹的边缘都被捏得有些变形。

他身上的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脖颈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收拾干净！”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铁一般的决断，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颗子弹壳也别给鬼子留下！

撤！”

话音刚落，队员们像是听到了无声的指令，动作立刻加快了几分。

牛二虎扛起那挺歪把子，又把地上的罐头塞给旁边的小个子队员，粗声粗气地喊：“快着点！

把那箱子弹扛上，回头给步枪换换膛！”

赵满囤则小心翼翼地把那份标着“極秘”的文件夹收进自己的布包里，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昭和十二年八月三日，太原……竹内云子……”队伍很快集结起来，一共十五个人，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些缴获的弹药和物资，像是一群满载而归的猎人。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旁边的密林。

林子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松针和腐叶的气息，比外面凉爽了不少，但也更显幽深。

王长贵走在队伍最前面，脚步轻快得不像刚打完一场恶仗。

他对这片山林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溪流，哪里有可以藏身的岩洞，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手里那把“黄埔六期”的旧军刀别在腰间，刀鞘是黑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这把刀跟着他快十年了，从南京到上海，从徐州到太行，刀身上的每一道划痕都藏着一个生死瞬间。

此刻，刀鞘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撞击着大腿，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和这山林的寂静对话。

队伍像一股无声的溪流，在密林中穿行，很快就消失在山峦的褶皱里。

只留下铁路旁那片狼藉的战场，在烈日下暴晒着。

几只乌鸦被血腥味吸引，盘旋在半空，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了几分荒凉。

没人知道，刚刚离开的那支队伍里，那个攥着“極秘”文件的男人，心里正盘算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竹内云子？

德国特种军校？

这些字眼在他心里转了一圈，非但没让他有丝毫畏惧，反而点燃了他眼底的火焰。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悍勇，一种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更是一种对自己本领的绝对自信。

他想起了在黄埔军校的日子，德国教官教的格斗术、战术配合，他总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

夜晚，他还偷偷跟着校门外的一个老镖师学潜行、暗杀、听声辨位——那老镖师说，这些是祖宗传下来的吃饭家伙，对付毛贼行，对付豺狼更行。

如今，这些本事在太行山里派上了用场，专收拾那些披着军装的豺狼。

“德国的法子？”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到了咱这太行山，就得按咱的规矩来。”

队伍渐渐深入密林，西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和队员们踩断枯枝的轻响。

王长贵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然后对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队员们立刻停下，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密林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拨开草丛。

是鬼子的追兵？

还是山里的猎户？

王长贵的眼睛眯了起来，右手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窸窣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几句模糊的话语，似乎不是日语。

王长贵眉头微蹙，示意牛二虎和两个队员从侧面迂回，自己则猫着腰，慢慢朝声音来源摸去。

拨开最后一片浓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只见三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孩子，正蹲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拿着几块干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头发枯黄得像一蓬蓬干草。

看到王长贵突然出现，三个孩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窝头掉在地上，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王长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放缓了动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别怕，俺们不是坏人。”

他的口音带着点陕北腔，这是他早年在陕北游击时学的，此刻说出来，竟有了几分安抚的力量。

那最大的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看王长贵身上的军装（虽然破旧，但能看出是军装），又看了看他手里没出鞘的刀，嘴唇哆嗦着：“你……你们是……是兵？”

“是八路军。”

王长贵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窝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了回去，“专门打鬼子的。”

听到“打鬼子”三个字，那孩子眼里的恐惧似乎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仇恨，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鬼子……把俺家烧了……爹娘……都没了……”他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王长贵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太多了，每一次都像一把刀，剜在他心上。

他看了看那几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又看了看队员们身上缴获的罐头，对身后招了招手：“二虎，拿几盒罐头来。”

牛二虎跑过来，看到这情景，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三盒牛肉罐头，递了过去。

“拿着，孩子，吃点好的。”

那孩子看着罐头，又看了看王长贵，不敢接。

王长贵把罐头塞到他手里，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等把鬼子打跑了，就能重建家园了。”

孩子抱着罐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却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赵满囤匆匆跑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队长，刚才在日军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一串编号，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王长贵接过金属牌，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那符号他从未见过，不像是日军常用的标记。

“这是什么？”

赵满囤摇了摇头：“不清楚，但看这做工，不像是普通士兵的东西。

而且……刚才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具日军尸体，就是那个中尉的副手，一个少佐。”

王长贵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少佐失踪？

还有这个奇怪的金属牌？

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难道那个少佐没死，跑了？

他想干什么？

是去报信，还是有其他的任务？

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平静荡然无存，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二虎，”王长贵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你带两个人，把这几个孩子送到山后的联络点，交给张大姐。

剩下的人，跟我来！”

“队长，我们去哪？”

牛二虎问道。

王长贵举起手里的金属牌，目光锐利如刀：“去看看，这个跑掉的少佐，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还有……”他顿了顿，想起了那份文件上的名字，“离竹内云子到太原，还有多少天？”

赵满囤立刻答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七，还有七天。”

“七天……”王长贵冷笑一声，“足够了。

在她来之前，咱们得先给她准备一份‘大礼’。”

他转身，朝着与队伍原本行进方向相反的密林深处走去，脚步坚定，腰间的黄埔遗刀轻轻晃动，仿佛在呼应着主人的决心。

队员们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紧紧跟了上去。

密林里，只留下三个抱着罐头的孩子，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乌鸦叫声。

那个失踪的少佐，到底去了哪里？

他和竹内云子的到来，又会给王长贵和他的队伍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而王长贵口中的“大礼”，又会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这一切，都像太行山里的迷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既紧张又期待。

如果你是王长贵，接下来会选择首接追踪少佐，还是先返回根据地准备应对竹内云子？

你觉得那个神秘的金属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