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她从寝室楼顶跳了下去。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压着半杯没喝完的水:
妈,你要的清华,我考上了。
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
1
姐姐从小就是个温柔乖巧的女孩,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是全家人引以为傲的骄傲。
三个月前,她考上了清华大学,整个家庭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母亲面对媒体采访时,自豪地拍着胸脯说: 这孩子的优秀,我们家的良好家教功不可没。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入学一个月后,那个永远带着温柔笑意的姐姐,选择从宿舍楼一跃而下。
太平间的灯光很刺眼。
我站在门口,怎么也不敢迈进去,父亲的手搭在我肩上,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小仪……
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的小仪啊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三个月前,姐姐还站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前,穿着崭新的白色连衣裙,对着镜头微笑。
全家人站在她旁边,骄傲地挺着胸膛。
进去吧。
姐姐躺在那里,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脸。
母亲跪在担架旁,双手抓着边缘,头发散乱得像一堆枯草。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的女儿怎么会……她明明那么优秀……
父亲走过去,想合上姐姐的眼睛,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站在一旁,看着姐姐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想象她从六层楼顶坠下的瞬间。
她当时在想什么?是解脱,还是后悔?
林太太,请节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需要您确认一下……
滚开母亲突然暴起,一把推开那人,我女儿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母亲扑到姐姐身上,疯狂地摇晃着她: 小仪醒醒妈妈来了妈妈带你回家
姐姐的头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摆动,像断了线的木偶。
美华别这样父亲抓住母亲的肩膀,试图把她拉开,小仪已经……
你闭嘴母亲转身给了父亲一记耳光。
都是你都是你总是纵容她如果我再严格一点,她就不会……
2
角落里有一个塑料袋。
那里面装着姐姐的遗物——手机、学生证,还有那张字条。
姐姐的字一向清秀工整,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妈,你要的清华,我考上了。
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
就这两行字。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是随手写下的便条,却成了姐姐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言语。
母亲盯着那张纸,脸上的表情从悲痛变成了困惑,然后是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什么叫『我要的清华』?什么叫『放过她』?我为她付出了一切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又展开,仿佛希望能在褶皱间找到更多解释。
她有什么不满?啊?从小到大,我哪一点亏待她了?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补习班……
父亲从母亲手里拿过纸条,看了很久,然后颓然坐在地上。
是我们逼死她了。他喃喃道。
胡说道母亲尖叫起来,她是自己心理素质差那么多孩子不都这么过来的吗?怎么就她……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再次决堤,我的小仪啊……
我走到姐姐身边,轻轻抚平她额前的一缕头发。
她太累了。我轻声说。
母亲猛地抬头,眼神凶狠: 你懂什么?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不对她严格点,她将来怎么出人头地?她指着姐姐的遗体,你看看她清华啊多少人梦寐以求她有什么理由……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了呜咽。
我站在姐姐身边,看着她青白的脸,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的话。
小阳,她当时微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3
回到酒店,父亲坐在床头抽烟,母亲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地看着纸条。
我突然想起了姐姐小时候,眼泪开始往下掉。
记忆中母亲就是一个掌控欲及其强的人。
五岁那年,姐姐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本《安徒生童话》。
那天晚上,母亲发现后,当着我们的面把书一页页撕碎。
看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有这时间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
姐姐跪在地上,小手颤抖着去捡那些碎片,眼泪一颗颗砸在破碎的童话上。
母亲一把拽起她。
哭什么哭?我这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感谢我了
那晚,我偷偷把几片没被扔掉的残页藏在了枕头底下。
七岁生日那天,父亲难得休假,带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园。
姐姐穿着最喜欢的蓝色连衣裙,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像个小太阳。
回家的路上,她兴奋地计划着下次要玩的云霄飞车。
推开家门,母亲阴沉的脸色让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玩得很开心?她冷笑一声,手里捏着姐姐的数学试卷——98 分。
全班第一。姐姐小声辩解,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
错的那道题呢?母亲把试卷拍在桌上,粗心大意还有脸出去玩?
父亲想说什么,被母亲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那天晚上,姐姐被罚抄写错题二十遍,直到深夜。
我偷偷从门缝里塞进去一块糖,听见她在黑暗中压抑的抽泣。
十岁那年,姐姐交到了第一个朋友——隔壁班的文艺委员。
她们约好周末一起去图书馆。
周五晚上,姐姐兴奋得睡不着,把要带的书检查了三遍。
周六早晨,母亲发现了书桌上的便条。
什么朋友?她拦住要出门的姐姐,成绩怎么样?家里是做什么的?
姐姐嗫嚅着回答: 她作文写得很好......
作文好有什么用?母亲打断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交就交成绩好的朋友
说完强行将姐姐关在了家中。
那天下午,我看见姐姐趴在窗台上,望着楼下空荡荡的秋千。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被雨淋湿的小鸟。
4
初中时,姐姐的成绩已经稳居年级前三。
家长会上,老师们赞不绝口,母亲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可回到家,她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不是第一?
姐姐的房间里贴满了母亲手写的励志标语: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今天不努力,明天睡大街。
书架上除了教辅资料,就是各种获奖证书——它们被母亲精心陈列在玻璃柜里,像战利品。
有一次,姐姐在日记里写想当一名画家。母亲发现后,当着她的面烧掉了所有的素描本。
画画能当饭吃?火焰映照着母亲扭曲的脸,你唯一的目标就是清华北大
高中三年,姐姐的生活只剩下学习。
母亲辞去工作,全职陪读。
她严格控制姐姐的作息——每天五点起床背单词,凌晨一点才能睡觉。
三餐都是精心计算的营养配比,连喝口水都要按刻度来。
妈,这个菜真好吃。有一次姐姐忍不住夸赞。
母亲立刻板起脸: 考上清华,你想吃多少都行。
高二寒假,姐姐发高烧到 39 度。
母亲坚持让她参加补习班,说轻伤不下火线。
那天晚上,姐姐在课堂上晕倒,被送进医院。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免疫力下降。
你看看,母亲在病床边数落,就是平时锻炼不够才会生病,耽误多少学习时间
姐姐望着点滴瓶,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高考前三个月,姐姐开始整夜失眠。
有一天深夜,我发现她站在阳台上,夜风吹起她的睡裙,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白鸟。
小阳,她没有回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笑嘻嘻地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藏哪儿了。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她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
而我,和所有人一样,选择了视而不见。
5
姐姐的遗体在第三天火化了。
母亲执意要亲自按下火化按钮。她站在操作间外,透过玻璃窗望着传送带缓缓移动。
我的女儿......她喃喃自语,她明明那么优秀......
回家后,母亲开始疯狂地整理姐姐的遗物。
她把所有奖状、证书、清华录取通知书都铺在地上,像在清点某种战利品。
看看这些,她指着满地的荣誉对我和父亲说,哪个孩子能有这么多成就?她有什么理由......
父亲沉默地坐在角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注意到他夹烟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一早,母亲穿戴整齐,拎着她最贵的那只包出了门。
我要去找小仪的同学谈谈,
她对着玄关的镜子整理头发,一定有人知道些什么。
父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母亲首先找到了姐姐的初中同桌王雨晴,现在在一所普通大学读书。
咖啡厅里,王雨晴紧张地搅动着面前的奶茶。
阿姨,小仪她......王雨晴的眼睛红红的,她真的很优秀。
我知道她优秀,母亲不耐烦地打断,我是问,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抱怨过什么?
王雨晴的手指绞在一起: 她......她很少说家里的事。但有一次美术课,老师夸她画得好,建议她参加美术班......
然后呢?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那天放学后,我看见她在厕所隔间里哭......
王雨晴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她妈妈不会同意的......
母亲的脸色变得铁青: 就这些?她因为不能学画画就......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荒谬
她几乎是冲出了咖啡厅。
6
高中班长陈默是在图书馆见的母亲。
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提到姐姐时,眼神闪烁。
林小仪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学霸,他推了推眼镜,但她总是独来独往。有次运动会,大家都在看比赛,只有她躲在角落里做题。
那是因为她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母亲的声音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陈默犹豫了一下: 高三那年,有次模拟考前,我看见她在天台边缘徘徊......当时以为她只是去透气......
母亲的手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 你为什么不早说?
陈默被吓到了: 我、我以为......
母亲松开手,跌坐回椅子上。
最后见到的是姐姐的大学室友李萌。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一见到母亲就开始掉眼泪。
阿姨......小仪她......李萌抽泣着,她入学后几乎不跟人说话。每天就是图书馆、教室、寝室三点一线。有天半夜我醒来,看见她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
她说什么了?母亲急切地问。
她说......李萌擦了擦眼泪,『我好累,但停下来会更可怕』......
母亲的表情凝固了。
她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还有一次,她问我......李萌犹豫着。
『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那还算活着吗?』我当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母亲突然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够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矫情吗?我们那个年代......
她没有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李萌呆坐在原地。
7
那天晚上,母亲破天荒地喝了酒。
她坐在姐姐的房间里,对着满墙的奖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白酒。
我错了吗?她醉醺醺地问空荡荡的房间,我给她最好的教育,最严格的要求......她应该感谢我才对......
父亲试图扶她回房,被她一把推开。
都是你们她指着父亲和我,眼神涣散,都是你们不够严格如果我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弯腰吐了一地。呕吐物溅在姐姐的书桌上,弄脏了一张数学竞赛的奖状。
母亲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脏。
第二天,母亲预约了一位知名的心理咨询师。
我偷听到她在电话里说: 我要问问专业人士,现在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脆弱......
咨询结束后,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一进门就把包摔在沙发上。
那个所谓的专家居然说我有『控制型人格障碍』
她冷笑着,还说什么『过度期待会导致孩子心理崩溃』......放屁
她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们那个年代,哪个孩子不是打骂出来的?现在倒好,说两句重话就跳楼?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她就是被那些矫情的心理文章害的什么抑郁症,什么压力大,都是借口
父亲终于开口了: 美华,也许我们真的......
闭嘴母亲抓起一个花瓶砸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我没错是她辜负了我的期望她明明可以更优秀的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眼泪冲花了精心画好的妆容。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第二天
快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收件人是姐姐的名字。
母亲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抢过包裹,迫不及待地拆开。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它交给我妹妹。